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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年3月16日 星期二

治療的方向:生活發生改變;治療的焦點:外在真實的生活

 作者:李柏賢




小倩沒工作一年多,最近鼓起勇氣嘗試找工作,在診間,她眉目低沉、表情無力。我問她最近如何。她說心情很不好,別人對她說話,心情就更差。

我問:「譬如聽到什麼?」

她說:「譬如媽媽叫我換工作,我就想要躲起來。」

我問她這是什麼意思。她說自己找了一份沒有底薪的業務工作,媽媽當面質疑她的判斷:你做得了嗎?這個工作很辛苦耶。她聽了之後,認為媽媽在否定她,就把工作辭了,想把自己關起來。

我好奇問:「那你喜歡這個工作嗎?」

她點點頭,說:「喜歡,想嘗試。」

我問:「那你有跟媽媽說嗎?」

她搖搖頭,停頓一下,低聲說:「其實,我也沒有信心。」

我說:「所以,你媽媽直接說出你的心聲。不單是媽媽,你也畏懼這份工作。」

她點頭。

我說:「所以,你用媽媽的話當理由,拒絕這個表面喜歡、內心畏懼的工作。」

她凝結的表情鬆開,點點頭。接著,她說自己後來另找一份飲料店工作,這次,媽媽支持她。

我問:「那妳覺得這份工作如何?」

她說:「其實我會害怕。」

我問:「你怕什麼?」

她說:「我怕同事不好相處。」

我問:「不好相處是什麼意思?」

她說:「怕同事不喜歡我。」

我說:「這是兩回事,不喜歡你的人不一定就難相處。他可能不喜歡你,但是他負責任、不佔人便宜,只是他不想跟你社交、聊天、有私人關係。反之,很可能你喜歡的人,他看似有親和力、會關心你,但他可能佔你便宜、背後說你是非。所以,你要講哪一個?」

她說:「兩個應該都有」

我說:「遇到真不好相處的同事,需要技巧,去面對工作相關的問題。你過去工作過,你應該有基本的經驗與能力。至於同事言行的主觀好惡,進而影響自己的情緒,這需要在心理治療處理,如你在意對方什麼?對你的衝擊是什麼?你期待什麼?你可以如何應對等等」

我繼續說:「有時,對方同時符合上述兩者。這裡頭需要去辨識,要依據當下的事件,不能一概而論。所以需要真實發生的事,才能探索。如果你沒有工作,那這一切都只是腦中的劇情,害怕的東西不真實存在,就無法聚焦地處理你的困難。」

她專心地聽完後,說:「這跟我的邊緣型人格有關嗎?」

我答:「是的,你覺察到了。那你現在覺得如何?」

她表示現在害怕減少了,回去後會在好好想一想。


治療的方向:生活發生改變


根據哈佛學者岡德森(John G. Gunderson)的邊緣型人格障礙症(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,簡稱BPD)歷史回顧,在1970年代以前,BPD診斷及治療都不精確,1970年代後,治療方式著重在長期心理分析,直到1990年代,臨床及學界才把注意力放在患者的社交治療,如團體、家庭、認知行為治療。

岡德森的研究團隊,長期追蹤BPD患者,觀察十年後,發現患者症狀改善許多,但是他們持續有明顯社交障礙,來的比憂鬱症嚴重,甚至達到思覺失調症的程度,以致於他們很困難獲得穩定的社交、家庭和職業。(我生這個病,會好起來嗎?  談「邊緣型人格障礙症」的預後

換言之,BPD患者有人際敏感及情緒障礙的困擾,若逃避面對痛苦,他們很容易社交退縮,進而在工作職場上缺席;如果治療目標只是要減少患者痛苦,沒有幫助患者踏出自我設限的小框框,他們未來很難擁有獨立、穩定的家庭與工作。

順便一提,若要減少患者痛苦,工作本身也是穩定BPD症狀的有效方法。因為工作者往往必須生活作息規律,才能維持穩定的工作表現,而規律作息與工作提供了結構化的生活情境,這幫助患者情緒的穩定。(「工作先於愛情」:給邊緣型人格障礙症患者的誠心建議

譬如,一位BPD的中年女性患者,長期無事在家,情緒惡劣到引發強烈頭痛、嚴重失眠,頻繁與先生、家人起衝突,我建議她外出活動,她都沒有意願。去年她失足摔斷腿,反而因禍得福,當她規律地前往醫院做復健之後,情緒開始改善,比過去穩定許多。

回到小倩的例子,雖然她有家庭問題,也曾為感情而無法工作,但是她有平均水準的溝通能力,有關心她的家人,也曾經有工作經驗,綜合這些個人及環境資源,她很有機會擁有一份穩定的工作和自己的家庭生活,所以我鼓勵她積極去工作。


治療的焦點:外在真實的生活


BPD患者的失功能很難改變。所以,岡德森在「優良精神醫療模式」的治療原則,強調「改變」,而且治療焦點要在患者的真實生活,落實真實生活的改變。

回到小倩的例子,她來門診時情緒不佳,我的治療目標,不是安慰小倩的情緒,而是讓小倩有能力應對真實生活。所以焦點聚焦在她應對媽媽的過程,讓她清晰看到,她的反應是在防衛對工作的害怕、沒信心,她一旦明白了,就不會糾結在與媽媽的互動。

第二個焦點是處理她對新工作的害怕,這源自BPD的人際敏感。我的處理方式是教育,這也是甘德遜在「優良精神醫療模式」所強調的。我嘗試增加她的觀點,擴大好壞的灰色地帶,減少非黑及白的論斷,如此一來,就能減少情緒張力,她就比較能務實應對同事與工作。

最後,我強調小倩要去工作,才能真正處理她的害怕,因為逃避本身就會強化害怕,害怕無法透過事實加以矯正。即使,想像的害怕,因當下處理而減少,也只是暫時的,終究要回到真實的職場,才知道害怕到底還在不在。

當然,BPD患者必定要面對人際關係的衝擊,所以小倩的新工作必定會有新的挑戰,而治療的焦點,就可以聚焦在真實的同事互動,協助她看到BPD特質的干擾,學習新的應對方式。這不會是簡單的工作,但是這樣的治療才能落實小倩真實生活的改變。